暗香
夜色深沉，明明是阴惨惨的坟墓，周围却听不到一声鸦鸣。
“开棺吧。”白衣人微催着青衣人，尽管他自己也没有动作。
这时有猫头鹰的笑声响起，尖锐刺耳，即便是如绮罗生和沐灵山这样武艺不凡的高手也听着不大舒心。
“刀者，人说不怕夜猫子叫，就怕夜猫子笑，你确定此时开棺？”
绮罗生紧了紧玉扇，难得语气微有不悦，“你既跟来，又何必这样问。”
“若见了你不愿相信之物……”
绮罗生打断了沐灵山的话，“然我别无选择。”
夜风正盛，青衣人淡淡说到，“午夜了。”
绮罗生看着坟边黄土，微叹一声，那正是他曾挖过的，旧坟旧土旧人，如今却是这般心境，假如曾经他们没发生意外，自己是不是永不会走这一遭？可他到底知道，人生不该存在假设的，谁又有后悔的权利呢？
他们看着棺木在月光照耀下自己松动，棺盖也在慢慢移动，沐灵山吟着不知名的咒文，草木也为之欣悦。而这孤坟前仍是一片死寂，动的也不过是漆黑的棺木。
“开了！”
二人循声看去，果见棺盖揭去，露出白衣人面，他们屏住呼吸，还来不及惊喜，却见人面上画着粗劣的眉目腮红，除却精工衣袍，躺着的正是个纸扎的人。
二人面面相觑。
“方才是你出声？”
“我正要问你。”
一片静寂。虽非惧意，双方却是疑云大起。
棺木又动了，慢慢褪去外围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“沐灵山快看！这是子母棺！”
青衣人微诧于眼前人的神色，却也不问，继续盯着棺木变化。
新棺内摆着一副刀剑，一幅丹青，下是一张长布，如血般刺目的殷红。
绮罗生看着棺内久未开口，他在怀念，在思考，刀剑是与那人携手的证物，丹青是他们情感的寄存，他摩挲着手中的黑月之泪，这刀早感到了棺内刀剑的召唤。
沐灵山看绮罗生这神色也不多说，直直走向棺木，血色长布却是怎么都掀不开。
绮罗生未注意到他的异样，只是自顾自坐着等，那长布果自己展开退到一边，下盖着的是森森白骨。
沐灵山之前已有不适，看到这白骨更是脑中阵痛连连，不知何时何地，他总觉得本该与这棺内人有何牵扯的。他转头看向绮罗生，却见绮罗生出奇的淡定。
沐灵山暗想：之前他都喜形易见，何以此时却看起来波澜不惊？
他看着绮罗生拿起骨下酒壶，小巧精致，白若雪脯。先前不细看竟是在骨架中难以发现了。
绮罗生浅酌一口细细品味着，沐灵山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下了肚。
“住口！有毒！”
绮罗生唇边有淡淡笑意，“是啊，他骨中有毒。”说罢猛一灌酒，俯身吐入棺中。
这白骨沾了毒酒，越发莹润凛然，骨上升起白烟，月照白骨，在场二人却不觉得诡异。
沐灵山忍住头痛，桂杖轻扬，收了白烟，才又回头看了看那架白骨，骨骼匀称，武骨不凡，应是位姿容绝代的先天高人吧。可是……这高人是谁呢？
“日后我来寻你取烟，你要什么酬劳？”
“一个故事吧，我实在好奇。”
“你想听？关于他？关于我？”
“我想我说的很明显吧。”
绮罗生没回答，只是看了看自己合上的棺木，说着不相干的话。“这酒名唤雪脯。”
“嗯。”
“有人为了赎罪还情，对本是至交好友的他刀剑相向，亲手杀了他，这个人是不是很该死？”
沐灵山不语，等着他的后文。
“可后来一切不过是一个圈套，莫说赎罪，这人不过又增杀业，一身武学根骨尽犯难言之事，不正不义苟活至今。”
“为人所误……”沐灵山低低一叹，似乎记忆中有人红衣白发，长刀横扫，剑者湛然双目清澈宁静，手中剑光却是一丝不苟。
后来怎样了呢？沐灵山自己也不记得，他收好白烟静静等着。
绮罗生没了讲下去的欲望，尽管他自知这不算个故事。他开始语无伦次的回忆曾经。
“那人看起来没什么看上眼的，其实心里特别温柔。
他啊是家里逃出来的，后来自个儿弟弟找上门，我也很无奈。
他很有亲和力，尤其是对动物，简直可以开个动物园。
他那个发型我每次都要给梳好久，身高不够发型来凑那种……”
“唉。不正不义，又怎么说？”
“这个啊…帮了奸佞是为不正，害了兄弟是为不义。沐灵山，这么多可够了？”
“够不够在你罢了。”
绮罗生大笑而去，沐灵山立地沉思。
啊…红衣人是胜了的，可结果究竟是什么呢？
恍惚间沐灵山觉得，那红布被自己按在那人头上，似乎有什么人来打断了。
打断……是拜堂么？
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，抬步离去了。
数日后，绮罗生再见沐灵山，取了白烟，却被沐灵山拉住。
“我至少……至少要给他报仇吧，至少应该带着此物和他并肩作战，正像以前无数次的一样，刀剑在手双人齐心，还有什么奸人荡不平呢？”
沐灵山缓缓放了手，任这年轻刀者离去了。
绮罗生，你虽有失误但可以去追寻心中所想，我却只能缩在这里不敢出去，一旦闻血再现红衣山鬼，违了他愿亦违我心……
时至今日，绮罗生才切实体会到自己死时意琦行的心情，哀痛欲绝，独战天下，不得片刻喘息。
不同的是，意琦行当时目标不明，自己却坚定得很。
不记得举了多少次刀，杀了多少个人，一如三千楼时，血染牡丹，绽出凄艳夺目的红。
人力有时尽，纵有不屈意志，难抵上万精兵。
绮罗生视线早已模糊，他本抱着必死决心，却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，沐灵山还没来。
他清楚奸人头目所剩无几，杀的尽兴，却等的心焦。
又是午夜时分，明月当空，绮罗生拄刀而立，大军包围着他，却是暂无人上前。
他见人群中有一剑者掠军而来，水袖翻飞，翻出一地血光。
青衣人紧随其后，不过多时便至自己身前。
绮罗生看了人群中的剑者，对沐灵山说，“你既来了，就帮我收尸吧。”
“你别说话。”
“我看见他了。这白裘今已血染，可做盖尸红布，把我放到子母棺的母棺，我可守着他了……
记得放两坛雪脯，一坛不够了……
你知道么？杀他时我似乎不是我了，可有什么用呢？杀他的还是我啊，你不会知道他有多伤心……”
绮罗生还在絮絮叨叨着，沐灵山衣服发色却在因血腥味而几经转变。
他一边听一边控制，山鬼一出，他自己也不能收回。
不知什么原因，沐灵山突然凝神一看，剑者白发皆散，褐纹云袖，一见心安。
同时山鬼意识脱体而出，沐灵山竟发现自己可以控制了。
只是再看时，却已烟消云散。
绮罗生站着，没了呼吸，他这次又死了。
他笑着。
沐灵山也笑着，收了尸体闯出包围。是啊，只要他们想离开，大军又如何困得住呢？
绮罗生是自己想死的。
意琦行，百岫嶙峋未与你拜成天地，和我共守着你也是极好的。
很久以后，在萧山之阿，人们都知道山上的山神山鬼共守一棺，棺分两套，从不许开。山鬼杀人山神救人，在守棺这件事上却是惊人的一致。这时候，萧山便是禁山了。
